2月丨太多不能遗忘的事

3 月 6 日

作者丨施清海

编辑丨顺自

这个2月，我们需要记住的人和事实在太多。

不能，不明白

李文亮，武汉市中心医院眼科医生，有人称其为“疫情吹哨人”。2月6日晚，因感染新型冠状病毒肺炎，李文亮于21点30分左右去世——这一消息来源于多家媒体报道，其中包括人民日报旗下的《生命时报》及人民日报推特。不过，武汉市中心医院官方微博于0点38分称，李文亮医生病危，医院正“全力抢救中”；3点48分，医院宣布李文亮医生“经全力抢救无效”去世。

“不能，不明白”。这一话题在2月6日晚迅速登上微博热搜，又迅速消失。一同消失的，还有“我们要言论自由”等一系列话题。“不能，不明白”，这句话源于武汉市公安局武昌分局中南路街派出所发出的一份训诫书。该训诫书的训诫对象是李文亮，训诫书称，李文亮12月30日在微信群“发表了华南水果海鲜市场确诊7例SARS的不属实的言论”。面对“你能做到吗”、“你听明白了吗”的提问，李文亮在训诫书上签下了“能”和“明白”。

训诫书内容，来源李文亮微博

1月30日，李文亮接受了财新网的采访。此时，他已经出现了新冠肺炎的症状。在这篇采访中，他说“一个健康的社会不该只有一种声音”，还表示康复以后还是要上一线。2月1日，他在自己的个人微博上，公布了最终确诊的消息，“尘埃落定，终于确诊了”。

那天之后，很多人纪念他。有人在北京的雪地里写下“送别李文亮”五个大字，再用身体躺出一个感叹号；有人在纸巾、口罩上写下“不能，不明白”，号召网友参与，发起了一场运动；有人在晚上的21点30分，准时打开窗户吹响哨子，又或者默默哀悼。

送别李文亮

2月7日，国家监委宣布，将派出调查组赴武汉“就群众反映的涉及李文亮医生的有关问题作全面调查”。到今日，调查组尚未有消息传出。

几天前，界面新闻采访了李文亮的妻子付雪洁。她表示，还在等待中央调查组的处理结论。该文章目前已被“全网删除”。

除李文亮以外，根据国家卫健委副主任曾益新的说法，截至2月11日24时，全国医务人员确诊新冠肺炎1716例，其中武汉1102例。根据财新报道，李文亮所在的武汉市中心医院就有超过200名医护人员感染，包括李文亮在内共三人因病去世。

疫情

2月，疫情在迅速发展，同时也似乎开始降温。从1日零点的11791例累计确诊病例，到29日24点的79824例累计确诊病例，2月共新增了68033例确诊病例。而2月18日，某种程度算是一个“拐点”，这一天之后，新增治愈病例数开始大于新增确诊病例数。在全国上下严控之下，这或许意味着，现有的确诊病例数将会一天天下降。截至3月2日，大陆31个省份已有27个省份已经出现日新增确诊病例为零的情况。

但我们也并不能乐观。整个2月，2614人因新冠肺炎去世。截至发稿，全国已累计死亡人数达3016人。这些并不只是数字，而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

人民日报制作的海报

而在湖北，在武汉，情况依旧严峻。截至2月29日24时，湖北省已累计新冠肺炎确诊病例66907例，其中武汉市49122例。全省累计死亡病例2761例，其中武汉市2195例。与此同时，武汉经历了一把手被免职以后，似乎还“不长记性”。

2月24日，我们真切地体会到了何为“朝令夕改”。武汉疫情防控指挥部上午发布17号通告称，因特殊疾病需要治疗者、滞留在武汉的外地人士等可申请出城。下午，武汉疫情防控指挥部又发布18号通告，宣布撤销17号通告，称此前的通告“系市指挥部下设的交通防控组”批准并发布的，“未经过武汉市疫情防疫指挥部研究和主要领导同志同意”。

其次，则是黄姓刑满释放人员顺利离开武汉回到北京一事。随着调查结果的公布，事件已经逐渐清晰。联合调查组直接表示，“‘黄某英事件’虽然发生在武汉女子监狱，但根源在湖北省司法厅和湖北省监狱局”。

湖北女子监狱

可悲的是，这竟然不是孤例。山东任城监狱确诊207例，浙江十里丰监狱确诊34例，还有湖北沙洋汉津监狱。这些疫情的出现本该可以避免。

此外，关于新冠肺炎的预防与治疗，我们仍未有让人信服的答案。疫苗的研制似乎还要很长时间，双黄连和抗病毒喷雾并不算一个让人信服的答案，反倒是郑州竟真的有一名女士可能因为抢购双黄连而被感染。治疗呢？不少地方都在推行中药治疗、中西医结合，云南省临沧市教育部门更是倡导甚至是要求师生服用“大锅药”。抗病毒药物“瑞德西韦”被不少人寄予厚望，世卫组织在中国观察完还指出这可能是唯一有效的药物。不过根据官方消息，进行中的临床试验结果要到4月27日才能公布，投入使用则更加需要时间。

我们也仍未清楚新型冠状病毒的中间宿主。已经有不同的研究指出，蛇、穿山甲、龟都有可能是新型冠状病毒的中间宿主，但我们还没有一个确定的答案。基于此，人大在24日正式通过了《全国人大常委会关于全面禁止非法野生动物交易、革除滥食野生动物陋习、切实保障人民群众生命健康安全的决定》。决定指出，除常见的家畜家禽及一些人工养殖利用时间长、技术成熟的动物外，野生动物一律禁止食用、交易。

现有患者的救治，疫苗的研发，研究的进行，都还需要时间。此时此刻，我们还不能乐观。

疫情下的人们

2月1日，“GQ报道”发布了《鸡在瘟疫蔓延时》一文。文章点出，疫情期间，不少地方出现了“封路”现象，同时，活禽市场关闭、饲料生产企业停工、饲料涨价等情况亦比比皆是。养殖户因此面临饲料运不进来，鸡也卖不出去的境况。网络流传的视频显示，有养殖户因为无法负担，挖坑埋了养育的鸡苗。前述报道采访的一位养殖户则表示，“等11岁的女儿上了学，饲料彻底被吃光了，他就在如今散养鸡的地方挖一个三米的大坑，十个平方就够了，把这几千只鸡通通处理了。”

各地均出现封路现象，图自网络

还有养蜂人。2月13日，养蜂人刘德成自杀身亡，来自四川的他带着蜜蜂来到云南，却没能再回家。一开始，有网友称，他是“因疫情封山封路，蜜蜂不能顺利转场自杀”。转场，即养蜂人要随着各地花期的不同，带着蜜蜂从一个地方到另一个地方。据红星新闻报道，刘德成在去年12月来到云南，原打算在2月20日转场至四川绵阳。当地警方的调查结果显示，刘德成的死与封路无关。

刘德成家属所说，警方在刘德成的手机里发现了一封未发出的遗言，“遗言大致内容说：因蜜蜂治螨虫用药过量，加上当地的一些油菜花打药，导致大部分蜜蜂中毒死亡，损失惨重想不开，所以上吊轻生”。

但养蜂人的困境是真实的。2月15日，农业农村部办公厅等三部门印发了《关于解决当前实际困难加快养殖业复工复产的紧急通知》，其中将转场蜜蜂纳入生活必需品应急运输保障范围，要求“对一些县、乡、村封村封路、一概劝返等不恰当做法，要坚决予以纠正”。通知亦要求加快饲料企业和畜禽屠宰加工企业复工复产。

与此同时，在外的湖北人 ，在内的湖北人，也都不好受。

“湖北人”似乎已经成为了一个负面标签，贴上这个标签的人也成为了被歧视的对象。江西九江湓浦街道的工作人员挂出了“湖北回来的人都是定时炸弹”的标语；湖北一男子回佛山打算复工，接受隔离21天后，却无法回到出租屋；北京自如则是干脆冻结了湖北籍自如租客的房间密码。这些都是正在发生、仍在发生的事情。

涉嫌歧视的标语，后被撤下，源自微博@吴主任

而在封城后的武汉，无处可去的外地人流落在停车场里、地下通道里，成为“难民”。2月27日，《南风窗》发布了《我在武汉街头入睡，请别对着我的被子浇水》，其中描述的场景让人动容——2月24日，有人接上水管冲洗了一整个地下通道，当时7个人的行李、床铺都还在里面。他们是滞留在武汉的打工者。同一天，武汉市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指挥部发布第19号通告，宣布将对滞留在武汉、生活存在困难的外地人员进行救助。

涉事地下通道来源：南风窗

有地方住的人也未必安全，尤其当他还是个孩子的时候。25日，湖北十堰市张湾区花果街道铸一社区内，有志愿者在上门排查时发现，一名约6岁的孩子独自在家中，其爷爷已经死亡。网传消息指，孩子的爷爷死亡已有三天，因爷爷曾说外面有病毒不能出去，孩子只好在家中吃了几天饼干。张湾区宣传部门的工作人员否认了这一说法，称社区每日都会上门排查。截至发稿前为止，当地尚未公布法医检验结果。

媒体记者是这场疫情中重要的角色。他们给人们带来最一线的信息。有三位独立记录者，应该被更多人知道。陈秋实、方斌、李泽华，他们是公民记者，他们在二月与外界失联了。陈秋实是律师，去年他就曾到香港进行采访、拍摄，后被律协紧急“召回”。此次疫情，他在武汉封城前，特意赶去了武汉。2月6日，他去了方舱医院，当晚，他母亲发布视频表示，一直未能与其取得联系。第二天，陈秋实的朋友徐晓冬发布视频称，警方告诉陈秋实的父亲，“他被隔离了”。

陈秋实在武汉，来源：纽约时报

方斌是武汉本地人，他在1日拍摄了武汉市第五医院运送患者尸体的场景并发布到推特，事后被警方带走数个小时。2月9日，他发布了最新一条视频，随后与外界失联。

李泽华是90后，今年25岁。他曾担任央视7套《食尚大转盘》栏目的主持人。此次疫情中，他在武汉亦多次到地库、殡仪馆等地拍摄现场情况。2月26日，其Youtube频道最新一个视频显示，有人进入其房间进行搜查。截至发稿前为止，该频道未再有更新。

上面所提及的，只是疫情中一部分的人们。除此之外，我们应该也要记得天津红桥区咸阳北路街道的被暴力对待的拾荒者，西藏昌都雪山上听网课的女孩，寒风中被封号的外卖小哥......

世界疫情

1月底，世界卫生组织宣布中国正在发生的疫情为“国际关注的突发公共卫生事件”。到了2月28日，世界卫生组织则已将新冠肺炎疫情的全球风险级别提升至“非常高”。世界卫生组织所给出的理由其中一点则是：在中国以外，目前至少有4个成员国报告了大规模聚集性病例。这四个成员国，就是日本、韩国、伊朗、意大利。

日本的疫情与“钻石公主号”邮轮有很大关系。截至3月5日，日本已有确诊病例1041例，其中706例源自邮轮。这所邮轮上共有2508名游客及1063名工作人员，目前停靠在日本横滨港。2月1日，一名香港游客在离船回到香港后确诊，邮轮随后停泊在日本横滨口岸。2月4日，日本厚生劳动省宣布所有船上人员均需在船上接受隔离检疫14天，此举随后被认为是邮轮上疫情加重的原因之一。

钻石公主号，来源：BBC

目前确诊数据来看，韩国是中国以外疫情最严重的国家，确诊病例突破6000例，其中超过2500例与“新天地大邱教会”有关。韩国中央防疫对策本部长郑银敬则表示，韩国境内确诊病例中65.6%与集体感染有关。资料显示，韩国第31名确诊患者此前曾参与一次“新天地大邱教会”组织的礼拜，或因此引发教会内大范围传播。大邱也成为韩国疫情最严重的城市，确诊患者超4000人。事后，该教会的主席李文熙召开记者会跪地谢罪。与此同时，要求弹劾总统文在寅的请愿书也收集到了超过140万个签名。

李文熙在记者会下跪，来源：YTN

意大利的疫情则比较“诡异”。在1月31日出现两例中国旅客的确诊病例后，意大利迅速关闭与中国往返的航班，并进入紧急状态。没想到的是，2月21日起，疫情迅速升温，到今日确诊病例已超过3000。

伊朗的疫情则是直接影响到了政坛高层。副总统、卫生部副部长以及多名国会议员均被感染，目前全国已有3513人确诊，92人感染，包括超过30名政府官员及国会议员。确认感染的前一天，卫生部副部长在新闻发布会上频频擦汗及咳嗽的视频也在社交媒体上得到大量传播，当时这位官员并没有佩戴口罩。

WHO数据显示，疫情发展至今，已经超过70个国家出现疫情。我们或许不该把疾病称为“武汉肺炎”，也不该把病毒称之为“中国病毒”，但更不该像新华网转载的文章中说的“理直气壮，世界应该感谢中国”。

还发生了什么

2月，举报再次成为关键词。

“227大团结”。有作者写了当红明星肖战与王一博的同人文，并将其上传至同人文平台AO3。某名颇有影响力肖战粉丝对此不满，随即号召更多的肖战粉丝对AO3进行了举报。AO3随后被“墙”。网民苦粉圈久矣，一时之间，不仅仅是同人文的读者，不同圈层的人竟都加入到批判与抵制肖战粉丝及肖战的行动中。2月27日，“反攻”开始，有人称之为“227大团结”。

肖战工作室事后声明

此事也引发了人们对于创作自由与“墙”的讨论。微博还短暂地存活了“把墙推倒”这个话题。可惜，随着3月1日《网络信息内容生态治理规定》的推行，这一天离我们好像更远了。

而可能被举报的，还有媒体人方可成。早在去年12月，其B站及微博账号就已被封锁。此次，其公众号“新闻实验室”被封，可以称得上是被全网封锁。按照他在邮件里的说法，他认为此次被封应该与近期发布的文章没有太大关联，而是被人恶意举报导致。被封前一天，他发布的文章直指某自媒体公司，指其旗下三个公众号分别以不同的立场发文，是为了收割流量。

女性议题亦持续获得关注。其中最受关注的莫过于江山娇与红旗漫。这是共青团中央推出的虚拟偶像，事件一开始其实与女性议题扯不上太多关系，人们主要只是不满这类型虚拟偶像的出现。但近日的几个新闻，却点燃了人们的情绪。最开始是甘肃妇幼保健院为支援湖北的职工剃光头的新闻，接着是有医院职工发文申诉领导忽略女医护的卫生巾需求，最后是，央视竟然在新闻中删掉了有关“生理期”的字幕。

巧妙的事情发生了——有博主发微博提问“江山娇，你会来月经吗？”，引起了网友们的创作热情，类似句式刷了数千条。有人则问起了红旗漫，“你会家暴吗？”。

共青团中央微博，该内容目前已被删除

月底，“中国男孩保护中国女孩”成了热搜。起因则是司法部公布的《外国人永久居留管理条例》（征求意见稿）。有人担心中国会成为“移民国家”（但实际上这定义差远了），有人则担心中国女孩会被外国人“抢走”。而名为“保护”的，更多则是在指“保护属于高贵的中国男孩的中国女孩不被低等的‘黑鬼’抢走”。这在21世纪的文明社会总让人觉得荒谬。

等待着药物的艾滋病患者和精神病患者，没有戴口罩下地的老人，穿着短裤出门的男子，被炸的账号，被家暴的女生，被“喝茶”的网友，火神山的工人......这个2月，我们需要记住的人和事实在太多。疫情将要结束了吗？如果疫情有一天真的结束了，它会留下什么？我们又能从中学到什么呢？

同时，欢迎大家留言，写下你认为这个二月我们无法遗忘的人和事。